父亲与外甥女。虽然他们是祖父和孙女但好像看着小时候的我和父亲的感觉
我,自出生后就一直吃着父亲故乡乡间种植的大米而长大。
经常有人说,吃自己出生的土地出产的食物对身体非常好,的确,吃到故乡的食物,会从自己的内心最深处感到欢喜与亲切。吃着别的地方的美味食物虽然也会觉得好吃,但是每天的主食,似乎还是故乡的产物最适合。
我们所吃的食物,是形成自己的重要元素,也是根本,它是维持生命的重要的东西。而这也是最近我在自家吃了其他大米之后,才重新深切感受到的一点。
故乡乡间的农田和菜园,祖父在退职之后就一直持续耕作和扩大,就是为了万一有点什么事,大家也可以继续吃下去。但是继承了祖父事业的父亲的弟弟是一个人劳作的,而且他也还有其他的工作,所以再要进行农务是非常辛苦的事,所以每逢假日休息天,离开故土的四兄弟就会聚起来,大家一起帮忙。
就这样,虽然我是在大阪的新兴住宅地长大的,但从出生开始,一直到学校活动繁忙起来的时候为止,只要是长假就都是和亲戚们一同在乡下度过的。春假时耕种、暑假时挖土豆外加盂兰盆节(上坟)、秋天的连休假期则是割稻、寒假会捣年糕和铲雪,这些季节性的作业都是大家一起干的,而说起来法事、庆祝会这些,也都是亲戚们团聚的时候。
这么一来,和堂姐妹们的关系比亲姐妹还要好,和叔叔婶婶也能聊各种各样的话题,亲戚们也和家人一样,是相当重要的存在,外甥、侄子、堂侄子也都在,我们是一个大家庭,就好像自成了一个社会体。
因此,能成为我内心倚靠的,总是在故土乡下。我日常生活以外的、所有重要的事情和时间也全部都是在乡下度过的。自己的根源,就是先祖们守护的土地。吃着在这片土地上长出来的、受到自然恩惠的农作物而长大,我是到了后来才明白这是有多珍贵和难得的。而大家理所当然地聚在乡下,其实也是非常的难能可贵。
盂兰盆节。只有大人的会议
盂兰盆节。扫墓
虽然听觉不好,但有着劳动人民的小个子,精神旺健的奶奶,是我们私下的偶像。
一直握住铁锹的双手是那么有力,和她握手时都会让人觉得发痛,手上的皮肤很粗糙,即便空手拾起烧炭也毫无问题。而对此一无所知的小孩子的我,就曾经学样也去拣烧炭结果就被烫伤,让大人又惊又笑。
小时候,把土豆背在背后的背架子上,在回家路上遇到陡峭的山路斜坡。摔倒后,好不容易挖到的土豆就会像童话“老鼠与饭团”里的掉落的饭团一般,仿佛被吸到山脚下去。一边听着自己踢走的小石头滚落山谷后远去消失的声音,一边咬紧牙关背着沉重的包袱,在逐渐暗下来的山路上努力不落伍地赶上大家。回家的路程看似很远却用时不长,完成搬运后那种踏实释放的感觉和自己已经成为了可以独立工作的劳动力的那份洋洋得意,至今我都还记得。
夏天。盂兰盆节之前挖土豆
亲戚们聚在一起一边喝酒一边说着乡下以前的故事,这些话一直让我听得津津有味从不厌倦。父辈们愉快地说着自己小时候的故事、守墓的故事、严肃的爷爷的故事、丈夫因为长期外派工作而自己一边照顾卧床不起的婆婆,一边又照顾五兄弟长大的祖母的故事。无论事情大小全部都要亲力亲为且没有闲暇玩乐时间,但从前的生活却也过得十分充实,而不和以往相比恐怕我们无法体会现在的生活是多么“受惠”。而这被自然所环抱的乡村,又要比城市的街道繁华丰富多少倍。被认为不方便的种种,也会淡定地、理所当然地明白祖先们就是这么过来的,通过向他们学习,自己的身上也会充满了信任感和满足感。自己吃过的苦不想孩子们再重复,在这样的父辈们的庇护下长大的自己,是走进了城市之后才领悟到他们的苦心。
祖父,稻田,祖母七十七岁诞辰的祝福会
恩惠与感谢
春天的假寐
从出生到独立,吃着充满爱的米饭,在庇护的环境中受到如此恩惠,身体和心灵都积累下了满满的“储蓄”。而在离开家庭之后,才让人真正有了实感,若是自己不能好好管理与珍惜,那这份身心的“储蓄”就会不断折旧减退。
生活在城市之中,被无机物的建筑所包围,虽然时有刺激,信息也很丰富,但要一边回避多余的东西,一边又要从中找到真正重要的东西,这的确是再艰难不过的事了。
过度丰富的信息令五官闭塞、身体愚钝、不必流汗吃着毫无生气的食物,即便完成了“充电”却依然能量低下,马上就会消耗完结。
为了帮助农务而回家的确是事实,但似乎也是在城市中疲惫了的自己任性地跑回去了“可以暂避的寺院”,我似乎也是为了获得活力而回到乡下的。
父辈们现在也是如此,无论多么疲累了都会想要回到故乡,一起坚持守护着这片从先祖们那里继承下来的土地。
虽说这是继承了祖父母们所做的事,但兄弟们齐心协力一起来做这件事本身在这个时代就已经是弥足珍贵的了。在走过了物资匮乏的战中战后,和物资过剩的现代之后,他们越发有了想要守护自己根源的故乡土地,不想它在自己这一代手中失去,想要留给下一代的愿望和意思。
所以现在的我,也许是为了让自己真切感受到自己正踏实地活着。也许是为了不想错失细小的、不经意的事情,当然也不会忘却真正的每天的重要的生活,真切地感受人也是自然的一部分,并作为自然的一环而生。为了明白人缺少了互相帮助是无法独活的事实,于是,我回到故乡。
这一代的我们,是否能和父辈们一样将故乡守护下去我不得而知。仅仅倚靠继承本家的一家人来守护故土,这决不容易。正因为知道如此,所以和堂兄弟们,还有他们的孩子大家一起生活,这样万一有了什么事情也可以大家聚集起来一同解决,所以也会时不时地团聚在一起。
虽然我一个人去了远方,身虽在外却依旧可以担当桥梁般的职能。
自己的内心本源是在乡间,就算不是这片土地,也希望继承这份心愿。
故土的存在,对自己来说就是源泉、就是罗盘。
在田间劳作时,时常思绪蔓延,觉得天空、大树、大地都好像支持我鼓励我,会有沉静下来睡去的幸福感。早上朝阳灿烂,祝福我新的一天到来。只要想到自己的根源在那里,就会涌起无限的力量。
即便不能回去了,思念故乡的心绪也会让我变得坚强。
2015年12月25日于神奈川县三浦郡叶山
田渕睦深 Mutsumi Tabuchi
摄影师。1971年生于日本大阪。从2000年开始成为自由摄影师。活跃于杂志、广告、装帧设计等领域。为人称道的是其独特的视觉中所表现出的充满情感的世界。最近著作是拍摄86岁与83岁老夫妇的菜园生活《Ashita mo koharubiyori(明天也小阳春)》(主妇与生活社发行)。为《生活》特约摄影师,往期拍摄有《千住博》、《柳宗理纪念辑·手上的美学》、越后妻有大地艺术祭及日本民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