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园老家,左一为我爷爷
“我们赤裸着来,孤独的活,又寂寥的死去,只有拥有爱和友情,才能暂时的创造一个我们并不孤独的假想。”在开始写这篇手记时我想到了奥逊·韦尔斯说的这句话。我想要先介绍我的家族,但不知从何说起,可能是到了我这一代人并没有像是上一代人那样对家族的向心力,以至于我对家族的了解都是很片面的。我想从我自身说起,我的父母、家庭和成长过程,以及我是什么人。所以这篇记述会像是我的自白。
我出生在1984年的夏天,那时台北的长庚医院对面开了台湾第一家麦当劳,我就是在这里出生的,父亲和他哥哥和弟弟一起经营一家贸易公司,在我出生之后母亲就是家庭主妇。诚如一般的家长一样,母亲想要给我最好的一切,自小我便就读私立幼儿园,私立小学,只有初中短暂地在公立学校待过。作为独子和家中的希望,印象中我的童年就是各种补习班和被告知“某某功课好,多跟他一起玩”之类的话。是的,可以想象剩余的时间我会自己看书跟机器人模型说话。至于我的学习只能用“差强人意”来形容了。导致我再也不读书也是发生在小学时的事件,有一学期我所有的科目都考了满分,但是当排名出来时我却是全班第七名,母亲不解地跑去学校跟老师理论,而老师给的响应却是“某某是模范生,某某钢琴弹得好等等,总评下来家成只能到第七”,这对一个十岁的小孩是多么大的冲击,从此之后我就再也不认真读书,长大后回想这件事可能是我现在的人格缺陷和些许反社会人格的导火线。
至于高中更不在话下,正值血气方刚又叛逆的青春期少年,高中三年逃学玩乐队,去网咖玩游戏,学期成绩没有倒数但也是在班级的后段,我想我母亲一定十分伤透脑筋。但是运气还不错,我居然被顺利推荐上了大学,念的是水利工程科系,其实我并不喜欢,但家里还是有点老派的观念,觉得男生得念理工科。也是硬着头皮在读,每年都是安全过线,但是像是微积分之类的科目倒是一路重修到了大四。
在大四那年我的母亲离开了,当时我正在一个学生家里当家教,忽然接到父亲的电话,我跟父亲其实不亲,自小都是家庭主妇的母亲养育我,父亲在外工作较多,所以父亲会主动打给我的次数也不多。电话那头父亲的声音哽咽且沉重“家成……你妈妈过世了”,我不记得我是怎么自己搭大巴回到台北的,只记得是我堂哥来车站接我的,一直到了停车场我才掉了第一滴眼泪。之后花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在接受这件事情,毕竟母亲走得很突然,我连跟她好好道别的机会也没有。这件事情造成家中很大的变化,毕竟家里跟我最亲近的母亲突然地消失,我得重新认识一直都不是很亲近的父亲,毕竟我们只剩下彼此。毕业后我独自出外工作,当过公司小职员,之后就去影楼和婚纱公司当助理,一直在逃避我定义里面已经不再完整的家,而这段日子中父亲也有新的女伴,以至于我开始怀疑我在家中存在的重要性。
小舅舅房间
父亲,贰
左上:客家年菜 / 右上:阿姨,母亲小妹 / 左下:小舅舅,母亲小弟 / 右下:客家新年,讨论拆迁
左上:阿姨的储物室 / 右上:祭祀用品 / 左下:姑姑,父亲大姐 / 右下:家门电梯
之后就一直在外独自生活,在外工作,甚至出国读书,都是一直在试着逃离家的范围,算起来至今我独立生活在外也将近十个年头。家的概念经过时间的磨合已经和当初转身逃走的年轻人不一样了。而我,的确不是个有很完好家和家族概念的人,我更向往自己自在地生活着,但有些事情我不得不面对,父亲是我唯一的亲人,而他正在逐渐老去。诗人安妮·赛克斯顿说过,“我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心目中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我开始每次回台湾时,会陪着父亲去公司上班,一起去公司旁边的摩斯汉堡吃早餐,和父亲的交流真的不多,也鲜少说心里话,只是互相陪伴对方,过年过节时也会带着父亲回老家祭祖,给我母亲上香;主动联系母亲那方的亲戚。也许逃离了这么久的罪恶感使然,抑或是我只想让年迈的父亲放心,总之我在尝试着重新回到这个家中。
尽管我在回家的路上,我明白我还是只会停留片刻,便再次启程独自旅行。也许跟一般人不太一样,家并不是我的避风港而是我重新拿起的责任,使我更看清我来自什么地方,未来要带着怎么样的心境离开它。奥斯卡·王尔德说,“孩提时,我们会很爱我们的父母。渐渐长大了,我们会对他们评头论足,但是我们还是会原谅他们。”
2015年12月31日,于无锡
欧家成 Ou Chia-Cheng
摄影师。1984年出生于台北,现居无锡。自由摄影师。现在无锡江南大学做摄影讲师。2003-2006年就读于台湾逢甲大学水利工程学系,2012年于纽约国际摄影中心纪实摄影项目学习。最新展历:2015 「家族遗产」Young Art Taipei艺术博览会专家见面入选;2015 北京红门画廊第二届Crystal Ruth Bell艺术家驻地计划;2015 「家族遗产」第三届新加坡摄影书节参展。